15.2.17

歌詞分享(一):春夏秋冬

作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我最喜歡、最欣賞的語言當然是廣東話,而最喜歡聽的歌曲種類亦是廣東歌。本地不少樂評人也批判香港樂壇「詞大於曲」的現象,認為本地音樂人忽略旋律、編曲等音樂元素的重要性,但這是無可厚非的現象,因廣東歌歌詞的藝術價值幾乎是全球之冠。中文一字多義,廣東話還要總共九聲,比起英語、法語、普通話繁複得多。要為曲調填上廣東話歌詞,音調幾乎要完全吻合,這是方文山或 Bob Dylan 都恐怕不能征服的挑戰。偏偏在香港,我們有一眾出色的作詞人,藝術造詣極高,除了能夠填出符合「啱音」這個基本要求的歌詞,更能夠引入意象、用典等文學元素。廣東歌詞作為全球最佳的歌詞,實在是當之無愧。

作為九十後的香港人,固然知道上一輩的作詞人,例如許冠傑、黃霑、鄭國江的豐功偉績,他們為廣東歌詞開創先河,奠定了日後的基礎。稍後的林振強、向雪懷、潘源良等人的藝術成就亦不容忽視,但他們始終生不逢時(尤其是林振強),最得我們九十後青睞的莫過於「兩個偉文」——筆名林夕的梁偉文與沒有筆名的黃偉文。單憑筆名已能辨認出兩人詞作的差異——沒有筆名的黃偉文,用字簡單直接、一針見血,輕易引起七百萬人共鳴;筆名極具詩意的林夕(「梦」字拆開),詞作則較多豐富的藝術手法,更引入佛家、道家思想,雖高深莫測,卻毫無曲高和寡之感。我認為他們即使拼在蘇軾、辛棄疾、李清照等人身旁,亦不遜色,一千年之後,我期待他們同樣獲得後世的傳頌。

雖然兩人的詞作我也十分喜愛,但更具藝術價值的始終是林夕的。而啟發我今天作此轉載的是林夕為麥浚龍於《無念》專輯裡寫的《驚蟄》與《秋分》,以春夏秋冬、季節輪迴喻愛情的變幻無常。我亦加入了張國榮的《大熱》、王菲的《紅豆》,以及黃耀明的《四季歌》,嘗試延續林夕的愛情觀並完成此系列。可留意林夕如何以不同手法呈現各個季節的獨特特徵,當中負載複雜的情感,亦可留意林夕的功力如何使他能夠於流行、大眾化以及高明、典雅的風格之間遊走以及取得平衡。


《驚蟄》

風乾了五臟 憑何說痛
土掩了六腑 靈慾沒輕重
睡死中不必知有夢
懷念過的 化秦俑

秋霜凍舊情 春雨誘人 如何避世
麻木似檀木 亦會 被蛇蟲咬噬

泥塵下愛如螻蟻心難藏
沒法隨回憶一起殉葬
隔世情緒又萌芽怒放
難奈碎雨重降驚雷重光
心碰撞 火氣旺 燒不乾

誰令我如泥造的嘴
嚐過滋潤 慾望再起騷動

看 遊園那出驚夢
自閉 閉目前才破功

未想愛如螻蟻心難藏
被世界提醒春意怒放
那場雷雨令記憶 狂妄
面對知覺 何處不慌惶
光天化日裡無地葬
妄說忘我卻未忘掉 為何怕光

臂膀濕了 血脈急了
隨一念驚濤
已睡死的古墓 誰出土


《大熱》

我撲向你似撲向了懸崖
我要抱你要抱到你腐壞
若未領會銘心刻骨怎瞭解

愛這世界哪夠愛你偉大
吻過了你會使我更自大
願望實現地廣天高都瓦解

憑著髮膚之軀愛火中燒
足夠將破壞力炫耀
誰在煽風點火我的高燒
鐵石亦會被融掉

大熱像赤道重疊
命運注定若離別
世界快將有浩劫
殞石最終碰撞磨滅
大熱越愛越狂熱
妒忌像火焰強烈
血氣鑄出鋼鐵
地球大戰怎比愛轟烈


《秋分》

那段盛夏燦爛過
長過一聲葉落
短過世間一甲子
如霧水不堪風沙揮霍
那段日月轉動過
荷塘哪可不乾涸
情人也只好收割

再別勉強冬至才分開
因愛透才不愛
落葉鳴謝過
每棵樹像菩提若熟透很自然飄下來
繼續感慨未會順變 如何能節哀

一圈圈相戀周期永不偏差
在對象裡聚散循環也罷
愛又暖又冷又暖冰封了又化
下季自有下個代你開花

寒蟬臨行也替秋分做證
告訴我黃葉隨腐土雋永
憑何讓彼此變一對雪人擁抱著等待決裂有聲
凝固那還未幻滅的風景

如何能捱到眼睛滴水即成冰
凍結血肉無能力反應
然而難等到赤地飛霜
天想我學會去順應 應心領
我沒有在雪上期待炭 多高興



《紅豆》

還沒好好的感受
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什麼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著手
走過荒蕪的沙丘
可能從此以後
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還沒為你把紅豆
熬成纏綿的傷口
然後一起分享
會更明白相思的哀愁
還沒好好的感受
醒著親吻的溫柔
可能在我左右
你才追求孤獨的自由

有時候 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四季
《四季歌》

紅日微風吹幼苗
雲內歸鳥知春曉
哪個愛做夢 一覺醒來
床畔蝴蝶飛走了

船在橋底輕快搖
橋上風雨知多少
半唱半和 一首歌謠
湖上荷花初開了

橋下流水趕退潮
黃葉風裡輕輕跳
快快抱月睡 星星閃耀
凝望誰家偷偷笑

何地神仙把扇搖
留下霜雪知多少
螞蟻有洞穴 家有一個門
門外狂風呼呼叫

四季似歌有冷暖
來又復去爭分秒
又似風車轉到停不了
令你的心在跳

―林夕